皮囊husk

第一章 蜕壳问心

暮色渐浓，宛如一块巨大的灰色绸缎缓缓地覆盖住了整个天空。残阳如同被鲜血浸染过一般，散发着诡异而又凄凉的光芒。那座神秘古老的玄都观，静静地隐匿在终南山蜿蜒曲折的褶皱之中，仿佛是一头沉睡已久、正在蛰伏等待时机觉醒的巨兽。

"站住!" 突然，一声震耳欲聋的断喝犹如惊雷般在山门前轰然炸响，并不断地来回激荡着，久久不散。原本正匆匆赶路的无羡猛地刹住脚步，由于惯性，他肩上那个沉甸甸的竹篓狠狠地向前一倾，压得他的脊背一阵发酸发紧。

无羡缓缓抬起头，只见两个身着道袍的道童挡住了自己的去路。其中一个道童长得脸圆如盘，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；另一个则生就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，脸上还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容。

"说!你来路为何?" 圆脸道童双手叉腰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无羡，他那锐利的目光犹如两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尖刀，似乎要将无羡从头到脚彻底看穿。

面对如此逼人的气势，无羡不禁微微低下头去，用略带低沉的声音回答道："我无父无母，自幼便四处漂泊流浪。近日偶然听闻贵派玄都观广纳门徒，故而特意前来拜师学艺，以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。"

"哈哈哈哈......" 听到这话，尖嘴道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，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，他一边笑，一边还用手指着无羡，满脸不屑地说道："就凭你?也想拜入我们玄都观门下?你可知道这玄都观是什么地方?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进来的!"

无羡沉默不语，缓缓地将手伸进怀里，摸索了片刻后，掏出了几枚铜板。这些铜板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。他轻轻地将这几枚铜板塞到了圆脸道童那胖乎乎的小手中。

当圆脸道童接过铜板的瞬间，一股温热之感顺着他的指尖传来。这股温热仿佛还残留着无羡掌心的温度，甚至有些微微发烫，让他不禁心中一动。

圆脸道童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铜板，感受着它们沉甸甸的分量。原本紧绷着的小脸稍稍舒缓了一些，但依然板着一张脸，严肃地说道：“规矩就是规矩，可不能轻易破坏。所以，即便有了这几枚铜板，也还是要先过了这问心局才行。”

听到这话，无羡不禁眉头一皱，追问道：“何为问心局？我从未听闻过此等说法。”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圆脸道童，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。

“嗯，去了便知。”尖嘴道童面色沉稳，挥手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仿若驱赶蚊蝇。无羡被引入一间幽暗的石室。四周石壁无窗，仅有一盏油灯如豆，将三尊面目狰狞的神像映照得阴森可怖。“跪下。”圆脸道童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回响，震耳欲聋，无羡的耳膜似要被撕裂。无羡依言跪地，膝盖碰触冰冷的石板，寒意如蛇般顺着骨缝蔓延。“抬头，看着神像。”圆脸道童的声音仿若从神像口中传出，冰冷而坚硬，带着金属的质感。无羡缓缓抬头，目光与那空洞的眼眶相对。那眼眶深不见底，宛如无尽的黑暗深渊。“你，可曾杀过人？”神像的嘴唇微张，声音沙哑而低沉。无羡心头一震，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，他强自镇定，声音干涩：“未曾。”“你，可曾盗过财？”神像的追问毫不留情。“未曾。”无羡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留下道道月牙痕。“你，可曾起过邪念？”神像的声音愈发低沉，仿佛来自地狱的深处。无羡的呼吸变得急促，额头冷汗涔涔，他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。“说！”神像突然怒喝，声如惊雷，震得油灯剧烈摇晃，火苗几近熄灭。“未曾！”无羡拼尽全力吼出，声音嘶哑而决绝。

石室中一片静谧，唯有油灯不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。“起来吧。”圆脸道童的声音骤然响起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，其语气中似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惋惜。无羡如蒙大赦，双腿发软，几近站立不稳。“随我来。”圆脸道童转身，引领无羡步出石室。穿过数重回廊，行至一处庭院。院中屹立着数株古柏，枝干虬曲，仿若张牙舞爪的妖邪。“此乃清心堂，今夜你便在此安歇。”圆脸道童指着一间厢房言道。“多谢。”无羡拱手作揖，声音依旧低沉沙哑。圆脸道童转身离去，无羡孤身走进厢房。房内陈设简陋，仅有一张木床、一张桌子、一把椅子。他放下竹篓，端坐于床沿，环顾四周。墙壁已然陈旧，墙角处结着蛛网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。夜幕渐深，窗外传来阵阵虫鸣，愈发凸显出玄都观的肃穆与沉寂。

无羡静卧于榻，翻来覆去，难以成眠。他隐隐感到，这玄都观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。七日之后，无羡正在院中砍柴。“无羡，观主有请。”一个陌生的道童徐步走来，面沉似水地说道。无羡心中一紧，放下斧头，随道童前往玄都观正殿。大殿内烟雾弥漫，视线受阻。清虚子端坐于蒲团之上，身躯隐没在烟雾之中，模糊不清。“无羡，你入观已七日，可还习惯？”清虚子的声音从烟雾中传出，虚无缥缈。“回观主，尚可。”无羡低头答道。“嗯。”清虚子沉默片刻，又道，“今日召你前来，是有一桩机缘欲赐予你。”“机缘？”无羡心中生疑。“正是。”清虚子缓缓说道，“本观有一门秘法，名曰‘蜕凡术’，可助人脱胎换骨，臻至仙道。你可愿修习？”无羡心头一震，脱胎换骨？臻至仙道？如此美事，岂会降临于己身？“弟子资质愚钝，恐难以胜任。”无羡故作谦逊。“无妨。”清虚子轻笑一声，“本座观你根骨清奇，实乃修道之良材。只要你潜心修炼，必能有所建树。”“多谢观主错爱。”无羡跪地叩头，谢恩不迭。“起来吧。”清虚子抬手，一股无形之力将无羡托起。“明日起，你便至后山禁地修习‘蜕凡术’。”清虚子下令道。“是。”无羡应道。无羡退出大殿，心中既激动又惶恐。他回到清心堂，开始收拾行装。

竹篓中，除了寥寥几件换洗衣物，还有一柄短刀。那是他用以防身之物，刀刃锐利，寒光四射。入夜，无羡静卧于床榻之上，辗转反侧，难以入眠。他的脑海中，不断回荡着清虚子的话语，“蜕凡术”，“脱胎换骨”，“成就仙道”。这究竟是福是祸？次日拂晓，无羡便早早抵达后山禁地。禁地入口，竖着一块石碑，其上镌刻“闲人免进”四个大字。无羡沉凝片刻，深吸一口气，毅然迈步踏入禁地。禁地之内，雾气弥漫，视线极差。无羡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，许久之后，来到一处洞穴之前。洞口幽深，寒意刺骨。无羡稍作迟疑，终究还是迈入其中。洞穴之中，怪石嶙峋，滴水之声不绝于耳。

无羡沿着狭窄的通道，如履薄冰般走了许久，眼前突然变得豁然开朗。一个巨大的石室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，横亘在他的眼前。石室中央，有一个水池，池水如猩红的血液一般，散发着刺鼻的腥味，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流淌而出。水池周围，立着七根石柱，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诡异如蛇的符文，令人毛骨悚然。“这是……“无羡心中惊骇万分，如坠冰窖。

“无羡，你来了。“清虚子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响起，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，仿佛来自幽冥地府。无羡循声望去，只见清虚子如同幽灵一般站在水池边，背对着他。“观主。“无羡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。

“嗯。“清虚子缓缓转过身来，无羡看清清虚子的面容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，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。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！干瘪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，宛如一张被抽干水分的人皮，眼窝深陷，如两口无底的黑洞，鼻子塌陷，嘴唇干裂，露出森白的牙齿，宛如一具狰狞的骷髅！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“无羡惊恐地连连后退，指着清虚子，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，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
“呵呵呵……“清虚子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，那笑声仿佛夜枭的啼哭，在石室中回荡，令人毛骨悚然。“无羡，你看到了什么？“

“你……你是鬼！“无羡的声音充满了恐惧，仿佛被恐惧吞噬了灵魂。

“鬼？“清虚子仰天大笑，那笑声如同夜魔的咆哮，震得石室都微微颤抖起来。“不，我是仙！“

“仙？“无羡惊疑不定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，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。

“不错。“清虚子缓缓说道，“只要你修习‘蜕凡术’，也能像我一样，长生不死，羽化登仙！“

“长生不死？“无羡眼中闪过一丝渴望。

“不错。”清虚子沉声道，“只要你跃入这血池，涤去尘俗之躯，便能超凡脱俗，证道成仙！”无羡凝视着那猩红的池水，迟疑不决。“无羡，你还在犹豫什么？”清虚子催促道。无羡紧咬双唇，缓缓走向血池。他立于池畔，垂首凝视那翻滚的血水，仿若目睹无数怨灵在苦苦挣扎。“跳下去吧。”清虚子的声音在耳畔回荡。无羡紧闭双眸，毅然决然地纵身跳下。“噗通”一声，无羡坠入血池。血水须臾间将他淹没，彻骨的寒意和钻心的痛楚如潮水般袭来。无羡感觉自己的身躯正被撕裂、侵蚀、吞噬。他竭力挣扎，却徒劳无功。“啊！”无羡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叫。清虚子伫立池边，望着在血水中苦苦挣扎的无羡，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森的笑容。血水逐渐恢复平静，无羡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。